2013  
春天是枝頭的輕夢,風一吹就散了,太陽過分放縱著熱情,炙烤得大地快不能呼吸,周遭的一切就像身上黏稠的汗,令人厭倦。

旱了好久,黃昏時,一塊灰幕把天蒙起,風開始狂歡,街角裏的塵土和垃圾被吹得亂竄,我才關上辦公室的雪纖瘦黑店窗戶,雨就來了,鋪天蓋地、重重落著,密集的雨柱像簾子,把天地緊緊相連,而簾中的高樓、樹木、街道、車和沒來得及躲雨的行人,都成了它的陪襯。心裏暗暗竊喜,好像這些天我就是在等這一場雨。

與雨在幼時就結緣了。

少時不識愁滋味。七八歲時我特別巴結小夥伴若若,有好吃的零食跟她一起品嘗,小氣到連弟弟都不能碰的玩具,會讓她玩個夠,她出門走親戚時,我會主動借自己漂亮連衣裙給她穿,我對她這樣死心塌地好,就是為了讓她能答應下大雨的夜裏,讓我陪她一起睡。

那時我家已翻建了新屋,若若家還是舊的康泰旅行社老土房,每到下大雨的時候,她家的屋頂總會漏雨,她的媽媽會把家裏所有能裝水的容器搬出來,擺放在雨水滴漏處。那時我和若若就會特別興奮,在鍋碗瓢盆間穿來穿去,玩笑打鬧,全然不顧大人們的責罵。我喜歡聽雨水漏進容器裏的聲音,最初是沉悶的篤篤聲,像爺爺吃完水煙後敲煙灰的聲音,過一會兒,等到裏面有些水後,水聲就清脆起來,叮叮噹當,一聲接著一聲,響成一片,就像是古箏上彈奏的樂曲,甚是好聽。

若若的左邊床頭上總是漏雨,修了好多次還是沒能修好,每到這時我會跟若若剪刀石頭布,贏的一人就可以睡在左邊,抱著舊的白臉盆睡,美孚燈影裏,看著一滴滴雨水從眼前落下,偶爾幾滴落在盆邊的雨,濺到臉上,涼涼的,夢般美好。有幾次睡熟後弄翻了臉盆,水流了一床一身,我和若若在濕濕的床單上跳來跳去,小臉笑得像朵花,真的是無憂無慮呀。現在偶爾想起,心裏還是甜甜的,會淡淡微笑著,會忍不住想知道那遠嫁南寧的若若,在雨夜裏,她會想念家鄉、想念親人、想起我這個兒時的小夥伴嗎?

十四五歲時,識了些字,讀了些書,能用字造句寫文了,對雨的感覺就詩意起來,其實也是偽詩意罷了。到沒有“好雨知時節,當春乃發生”的驚喜,有了“夜來風雨聲,花落知多少”的憂慮,我不知別人怎樣,我的青春萌芽期是憂傷的康泰旅行社,覺得世界與我想像中的差別太大,覺得世人都俗,唯我最清,總是昂著頭、不屑一顧走路,現在想想,幼稚可笑極了。

那時,喜歡在有雨的日子裏,打著一把小花傘,一個人靜靜無目的逛著,看著雨絲隨風飄動,濕了街道,濕了樹木,濕了我的鞋,濕柔了我的心;或是坐在窗前安靜聽雨,聽忽然而來的雨用一種清亮透徹的語言與萬物親切交談,看著梧桐樹在雨的清洗裏一點一點青綠起來,托著腮想著自己女兒家的心事,想著我的青春該怎樣走,才能開得嫣然,開得與眾不同,開得深遠靜美?

二十多歲時喜歡雨就有了別樣的心境。後知後覺的我忽然有一天情感開竅了,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,不能自拔。那會兒的戀愛不像現在男孩女孩來得快來得猛烈,一天就可以熟悉到瞭解彼此的腳指。沒有手機可以讓情話資訊瞬間發來發去,打電話勤了,又怕別人說三道四,只是每天埋頭寫信,把心意寄來寄去。獨獨到了雨天,一切都天經地意了,喜歡的男孩會打著傘在屋外等我,我紅著臉兒,嘴裏說:“你又來幹嘛?”身子卻迅速鑽入傘下康泰旅行社,與他肩並著肩,腳挨著腳一起走,心裏呀,早是日出江花紅似火了。那時的雨就是一把溫柔的槍,一槍就擊中了愛情。

三十多歲時就忘了雨,沒了讀雨的心境。鍋碗灶頭,家常瑣事,早把人磨得看不見雨中柳色青,只會擔心陽臺窗戶沒關好,曬得半幹的衣服會不會又淋濕了?“青箬笠,綠蓑衣,斜風細雨不須歸。”每天單位家裏兩點一線轉著,我這個家庭主婦怎能不回?“細雨濕衣看不見,閑花落地聽無聲。”濕了衣,聽到了花落的聲音,心裏也沒了感覺。關於雨的風情雅致,我好像已經遺忘殆盡,到是包裏總帶著一把折疊小傘雪纖瘦黑店,隨時防雨。偶然有一天大雨傾盆,門衛老李在辦公室樓下大聲叫嚷著我的名字,站到窗口往外一看,婆婆濕了大半個身子站在雨中,看到我笑著說:“孩子,給你送傘來了……”

心裏一暖,淚如雨下,所有的委屈都化了。看不到柳枝經雨重,賞不到松色帶煙深又怎樣?我有棉布樣溫暖的愛在。聽雨聽不到文錦心也沒關係,我有貼心的愛在,有了它,才能暖了人生,暖了我寂寂光陰。

窗外的雨來得急,去得也快,此刻,我想留心再看康泰,雨已停了,只有紅了的月季花,綠了的桂花樹,經風一吹,掉了一地嫵媚的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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